2021年12月14日 星期二

拾. 隨筆

黃中岳談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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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
那天在午夜 Mix 完這首單曲,由於有某些既定的工作日程壓力,整個母帶後期製作 (Mastering) 必須在隔天的下午就要完成,為了爭取時效,我第一次用數位傳輸的方式,將『母帶』的資料上傳到雲端,讓後期製作工程師抓取、進行 Mastering 工程,隔天我再從雲端下載處理好的資料來判聽,然後將這個最後階段的母帶資料寄交給委託方,結束這一個回合的音樂製作。
之所以強調『第一次數位傳輸』,是因為在整個從業過程的二十多年間,這一類型的資料傳遞,我完全都是用『類比』的方式 --- 直接開車到遠在淡水漁人碼頭旁邊的『洋活錄音室』(SeaSide Mastering),親自交到我所信任的工程師夥伴 --- 王秉皇先生手上的。
這個世代的音樂工作者,可能已經很難想像與理解『母帶』這兩個字,對於我們這個世代以上的工作者來說,有多麼重要的意涵。是有多重要呢?且先讓我們回到一張專輯製作費用還在二百到三百萬新台幣之間的那個年代,那個年代 … 電腦還在主要用於收發郵件、手機還沒長出觸控螢幕,所有的音樂製作全都還在正規的商用錄音室中進行;那個年代,音樂資料的紀錄都還在盤帶上 --- 雖然說盤帶的規格早已經從類比的磁帶轉為 … 也還是磁帶的數位紀錄方式,但那代表的意思是,所有的錄音過程都是單一直線式、而不可能是像近代電腦的平行多軸式,可想而知,現代視為理所當然的『剪刀式編輯法』,對於那個年代養成的樂手來說,有多麼不可思議 (或者說 … 有多荒謬)。不論你對於音樂的結構有多麼宏大寬闊的想像,所有的音樂元素,你都必須想辦法放進 48 減 2 個音訊軌道裡 --- 那兩軌,一道是保留給『同步訊號』(那一定是要走過 Midi 硬體音源過帶的人才能理解的);另一軌,永遠是最重要的 Click!
所有的音樂工作者包括了歌手,在一個不容易編輯,無法調整音準的作業模式下,努力地完成了整張專輯的分部錄音後,最有威望的混音工程師必須在 … 通常一個工作天之內,藉由錄音室所配備的眾多外部硬體效果器與價格昂貴的混音控台 (Console) 來完成整首歌的故事樣貌呈現,最後再交由製作人來拍板決定整個音樂面市的版本 --- 這當然是會經過許多複雜的微調才能形成最後的決策,大從整個音樂的頻率面向、各樂器的平衡,小到歌手一個歌詞的字輕重的推拉,這反覆慎重的過程,有時候真的會要人命的,因為~再次因為,即便是最昂貴的混音控台,它所能配備的電腦,恐怕也只能記得音量的推拉變化與一些初級的參數變化,如果製作人拿不定主意必須一修再修,所有的過程就都必須反覆地倒帶、聆聽、修整,再倒帶、聆聽;而每改變一次,可憐的控台電腦就要花一定的時間去處理其中微小的變化並記憶下來 … 說來,錄音室往往總是煙霧繚繞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那些等待的時間,好像也只能藉抽煙來打發無聊。
但真正有威脅的是:一旦今晚你決定了這樣的音樂版本,爾後你突然想修改其中一些狀況 … 很抱歉,辦不到!因為商業錄音室在結束一個工作班次之後,會將所有的硬體參數全部歸零,也就是說,一旦在班次結束之後再要進行修改,其實也就是所有混音的工作從頭來過,這麼破釜沈舟的舉動,在我的從業經驗裡,恐怕也只見識過一、兩次而已。
而終於敲定的混音版本,工程師會非常慎重地、用最全神貫注的方式,過到一種叫做 DAT (數位錄音帶,Digital Audio Tape) 的數位格式儲存錄音帶,它的尺寸,大概還不到 i Phone 大小的一半;在錄完整個音樂長度後,工程師一定要仔細地回放檢查,因為,那就是後製前的『母帶』,日後所有的產品聲音源頭,如果在這裡產生了任何丁點的瑕疵卻沒有被確認出來,意味著這個瑕疵將會永遠留存在這個相關的音樂製品中。
當整張專輯的曲目都被鄭重地『過帶』到『母帶』後,這捲不到 i Phone 一半大小的卡帶,意思就是二、三百萬新台幣的濃縮,這個『價比黃金』而事實上難以估計價值的載體,你怎麼可能任意請一個快遞公司就能確保它的寄送安全呢?所以,自己開一趟車送去有點遙遠的後製錄音室,應該也還算是合理的吧?
可真正的關鍵是,當我走進洋活錄音室,王秉皇先生永遠會張羅一杯他自己非常自豪的拿鐵咖啡來招待,並且用著熱情、愉快,同時非常專業技術導向的慣性,開啟一次又一次有趣且深入的音樂話題;去過洋活錄音室的人應該都知道他的錄音室是多麼溫馨卻又專業的陳設 (容我冒昧借轉一篇文章以做簡介:https://www.audionet.com.tw/thread-6817-1-1.html ),在那樣的環境裡討論著音樂製作的方向,那才真是一種『活在音樂裡』的氣氛、一種『人』的感覺。
那樣的年代,數位技術還沒有接掌全宇宙,音樂人用一種現在看起來超級沒效率的方式,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即便是現在也很難超越的音樂成就。
但那時候的我們,卻一心憧憬嚮往著『全數位錄音』技術與時代的到來,毫不猶豫的。
接著,這個時代與技術真的來到了。
一切都便利到不可置信!混音之後的資料,再也不用灌進 DAT 裡了;有任何成果的不滿意,隨時打開檔案、改變一些參數就是了。而電腦裡運作的,也就是些數位的位元資料,所以,再怎麼珍貴的『母帶』,幾分鐘就可以上傳完畢,我甚至只是出去抽了根菸,淡水的老朋友就已經拿到了那筆資料。
我卻在這裡寫著文章,想回憶起那一杯有著獨特風味的拿鐵咖啡。
音樂的溫度,人的溫度 ……
一個時代接著一個時代,一個世代接著一個世代,事實上,我正在執行的這個樂團『麋先生』所屬的品牌老闆,幾年前,也和他自己的樂團夥伴坐在強力的同一個房間,與組合完全相同的混音工程師、製作人一起聆聽、檢查、討論與定案了自己的專輯作品,就像前幾天晚上一樣。
那個樂團,叫做『1976』。
而我們這些製作夥伴們,就是看著一個世代接著一個世代,一種『坐看雲起時』、但又『雲深不知處』的恍如隔世感。
有些事 … 真是要趁著咖啡還熱的時候,好好珍惜與品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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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份】
從2018年5月上旬,經過了『鼓手徵選』、『貝斯手徵選』的『第二代樂手培訓計劃』,終於在這一週結束了第一階段的前置準備訓練,針對一位女性創作歌手 – 郭修彧的全新專輯,完成了九首的編曲與排練工作,從下一週起,就進入第二階段的錄音實戰訓練。2018年10月26日,戴佩妮與我坐在排練室、帶著監聽耳機,看著這六位年輕的音樂家順走了所有曲目的音樂內容,我們都覺得,這真是一場百感交集的球賽。
嚴格說來,真正進入到器樂排練的階段,是近兩個月的事;但郭修彧必須在更早的一年多前就開始進入創作期。其間,她所創作的每一首作品或樂段,戴佩妮都會從製作人的角度進行必要的討論與修改,或者打掉重練,或者反覆調整。同時,製作人對於創作歌手的要求是:必須要能夠用 Midi 獨力完成整個音樂編曲的樣貌呈現,所以,當我第一次拿到整批新專輯確認曲目的 Demo 時,我真的嚇了一跳,因為在我的工作經驗裡,我幾乎沒有收到過這麼完整的音樂呈現方式 --- 特別那只是『Demo』而已。
而這些清楚的音樂藍圖,也成為我們在樂手甄選時的判斷依據。在甄選過程中,我們很幸運地能看到許多臺灣新生代傑出年輕樂手的表現,但因為『音樂性』適合與否的考量下,我們判斷與選擇了對於整體音樂最適合的人選;當所有的樂手都確認到位之後,他們都拿到了郭修彧的 Demo,並且都被要求,針對每一首曲目,重新做出新的音樂發想,提供出每一位樂手的編曲想法,然後我們在強力錄音室不斷地嚐試整合與組織所有這些『用音樂說故事』的概念,幾個小節幾個小節、一個樂段一個樂段,一直到一整首的音樂呈現,終於能符合原創作品的創作初衷為止。
然後我們有一個長休假,讓所有人能沈澱心情,去冷靜檢視前數週的所有音樂工作紀錄,用時間換取『客觀』的空間,來思考現有的音樂呈現的手法,與它所帶來的音樂感受。
在這個休假期間,為了讓節奏組 --- 鼓手與貝斯手能得到更大的教育啓發與訓練成效,戴佩妮帶著這倆位年輕樂手飛回她的家鄉馬來西亞,尋求『賊』巡迴演唱會的節奏組樂手 - Andy Peterson 與 John Thomas 的四天一對一大師班課程協助。
什麼!
這倆位重量級樂手的一對一大師班課程,已經不是什麼錢不錢的層次了,是你根本想安排也安排不了的問題!也就先不提他們因為與戴阿妮的交情而願意安排課堂行程,回到錢的層次,那可是戴阿妮自己掏腰包買給這倆位年輕樂手的課程啊!
什麼!
為什麼我沒有 … ? 我也想上課啊 ……
是說~如果戴佩妮與這一組第二代樂手有實質的合約關係,我還可以理解這樣的安排,也算是一種投資;可是,問題就是:這中間沒有合約啊!
我想不出第二個笨蛋會做這種善堂的舉動,結果我就認識這唯一的一個。
假期結束之後,我們重新回到排練室做錄音前的最後音樂內容修整。為了讓樂手可以適應錄音的耳機監聽模式,我們暫時離開了強力的地板監聽系統,另外在加利略排練室租用演唱會監聽系統來磨合所有音樂的細節。因為是耳機監聽,所有樂手的音樂呼吸都可以在耳機裡清楚聽到彼此的互動狀態,我們以此來檢視、判斷大家的音樂情緒動態是不是都能一起開展、一起收斂。到了這個階段,阿妮與我已經漸漸由『教練』的角色轉換成『觀眾』的角色,看著這些樂手們如何自我進行相互的音樂溝通與校正,我們就像買票的觀眾,看著這些球員在自己的主場一節一節地打著他們自己的球賽。
球賽的過程中一定會有亂流,球員投籃沒進,我們做為觀眾一樣會扼腕、捶胸頓足;但我們也都看到球員們如何自我調適、調整節奏,在下一個進攻、防守端做到最好的戰術運用、策略選擇;結束了最後一個回合、關燈離開排練室之前,我們確信:我們打了一場好球。
雖然,這只算是 NBA 職籃的熱身賽。
我做為職業編曲,通常應該在一週內完成被交付的編曲任務;我做為製作人,如果一切正常順利的話,應該在一個月之內的期程規劃,完成一首歌曲的全部製作內容。而我們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來儲備樂手,完成第一階段的整訓,然後可能要花二到三個月來完成第二階段的錄音工程,其後,才要展開第三階段的現場演出訓練 ……
2018年的此時,在華語流行音樂幾近潰堤崩盤的局面下,還有一群夥伴,各自以不同角色、願意一起這樣做音樂,這已經不是幸不幸運的層次,而是生命中的緣份了。
後記. 攝影/編輯排版 by 戴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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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的人更傷心 ... 嗎?】
前些日子,聽聞了一件在工作領域讓人有點兒傷心的事 …
但~且讓我用相反的敘事,來紀錄這個很可能會在這個職場不斷重複出現的循環:
在提筆撰寫這一週專頁文字的今天,當我也必須為先前的編曲工作努力『過帶』以完結案件的同時,戴佩妮帶著『第二代培訓樂手』的鼓手,在強力錄音室的『羽』房,用近乎正式錄音的方式,單獨地訓練著這位年輕鼓手對於節拍器的準度,以及必要的音樂性。這個方式很簡單 --- 只打開錄進去的節拍器音軌,以及一點點的歌手旋律提示 (沒有其他樂器『人性的干擾』狀況下),讓鼓手就先前已經團練整理了三週的演奏內容,完整地從頭錄下來,然後讓鼓手到電腦前面,『用視覺』看著自己錄下來的音樂內容與節拍器音軌的『時間差距』,來討論可能造成精準度誤差的原因,再回去樂器那邊的收音室重新錄音、檢視,然後一直重複這個過程,至少六個小時,以上。
24小時之後,培訓的貝斯手也會加入這個小型集訓,錄音、檢視、討論,重複地動作,為的只是在十月底即將正式開錄的歌手新專輯,能錄出讓這兩位年輕人可以驕傲一輩子的錄音作品。
而在強力錄音室的這個小型集訓,事實上是戴佩妮為這倆位樂手所準備的完整訓練課程的暖身而已。當我知道戴阿妮的完整規劃時,我其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事情是這樣的:在獲得過好幾座各類型、包括最佳製作人的金曲獎項後,戴佩妮是不必再對任何人去證明她對於音樂有多麼認真;反過來說,她現在對於音樂人才的培育與付出,也絕對不會是為了向誰去表現自己對於音樂的認真、熱愛而去做的。『把事情做好,不是應該就要這樣嗎?』。
不是耶!或者說 … 很多人不是這樣想的耶~
我們可以很確定,戴佩妮將會為自己所簽下來的那位創作歌手,製作出一張她自己絕對能夠交代得過去的專輯;但真要製作出一張那樣的專輯,是不是一定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從訓練一組新的樂手開始才說得過去呢?以她先前製作過的其他作品、包括她自己的專輯,如果選擇來自臺灣、或是新加坡,甚至她的故鄉馬來西亞的頂尖樂手,來協力完成 --- 我可以保證的是,這些好手都會很樂意參與這樣的錄音計劃的 --- 整個製作,其實,不但工作水準可以有一定的保證,我還可以保證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所要花費的時間、精力,以及最實際的『金錢成本』,絕對是要合算得多的。
我只能說,這是一種價值取向,她覺得應該要這麼做,所以這麼做了。
對於現在正在參與整個培訓過程的新一代樂手們,我知道他們當然會很珍惜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他們肯定會在此刻卯足全力,為了增強自己的戰力,就像住進『七龍珠』的『精神時光屋』,一天當成十天一樣地奮戰不懈!
但我會要說的事情,不是發生於現在,而是五年、十年之後 ……
在經過了好幾年之後,他們經歷過了更多的音樂磨鍊,幸運的話,也許會有若干獎項的加持;或至少,他們在業界內應該會得到相對、應有的口碑與重視,然後成為業界新一輩肩負重任的中堅,然後 … 然後我們並不能保證他們會成為那種類型的『職業』音樂工作者。
我說的『類型』,說的是『把工作做完』,還是『把工作做好』這兩種。
把工作做完,領取應有的工作酬勞,這在任何工作領域,都是沒什麼好挑剔的基準。特別是當你成為業界的中堅,或更好的精英份子,隨著必然接踵而來的案源,你很可能已經無法好好地分配時間 --- 或者說~你更懂得怎麼分配時間以處理更多的案源,所以,『 把工作做完,領取應有的工作酬勞,這是沒什麼好挑剔的基準』。
一種基準而已。
沒什麼好挑剔的。
適用於任何行業。
所以~音樂家等於政治人物,或是作業員。
……
不是耶!有些人不是這樣想的耶!
『把事情做完』與『把事情做好』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取向,而且,存乎一心;沒有人有資格去懷疑你究竟『取』了哪一個『向』,只是,你自己是明白的。有趣的是,假以時日,全世界都『感受』到『你取了哪一個向』的時候,只有你自己不會知道。
所幸!那還是好幾年以後的事,而且根據對於第一代樂手的觀察,『把事情做好』,還算是這個家族的基本門風。
所以,戴阿妮還是選擇了類似『傻子』的方式,孜孜不倦地帶著年輕孩子一路向前冒險。
都說了這是一種價值取向,這麼傻的事,我怎麼可以不跟呢?
存乎一心而已。










黃中岳談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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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視角】
強力錄音室『羽』房控制室 (Control Room)。
在任何客戶推開門、準備產生還不知道會不會撼動整個音樂產業的作品之前,這個房間一直都是靜謐的。
在比較正規的認知中,『錄音室』(Studio) 應該是包括了兩個結構主體:一個是非常考究聲學細節而建造的『收音室』(Acoustic Room … 這應該不是一個很正確的用法,但~無疑的,它是很能表達這個空間是很在意 Room Acoustic 的),回到錄音工業還是黃金歲月的年代,許多講究的錄音室甚至會為了『不同樂器的收音效果』而使用了各種不同的表面材質、工法,在同一個『錄音室』之下,建造多間的『收音室』。另外一個結構主體,就是『控制室』;這個空間的聲學考量,更多著重在『監聽設備』的訊號傳達『忠實性』,所以這個房間,除了控制各種聲音訊號的主控台 (Console) 之外,各種型號、大小的監聽喇叭與牆壁結構、牆面材質和設計,以及彼此之間的距離關係,都是非常需要仔細計算與測量的高端專業知識。
如果用非常『文藝』的角度來比喻這兩個結構主體的關係,那麼,『收音室』因為會有各類型音樂家在其間展現他們的音樂才華與造詣,所以是非常『感性』的;而『控制室』,因為牽涉到許多音樂製作上的判斷問題,所以,更有著『理性』的屬性。
我非常幸運在過去的將近三十年間,分別在這兩種面向特性的房間內,扮演過各種不同的工作角色;而進幾週來,我有更多而密集的工作,是在『控制室』與各類型、不同年紀的樂手、歌手,共同完成一些很棒的音樂,在過程中,很容易可以看到一個共通的現象重複出現,因此,想在這一週、以我的『主觀』,來聊一下這個現象。
且以最近進行的一位男性吉他演奏家與一位年輕女性歌手的製作案為例,這倆位音樂人都正在為自己的原創作品進行著錄音工作。進行的程序是:音樂人帶來了他們的作品,用著一種全心投入的熱情,希望能將自己的琴藝、歌聲,用最好的詮釋方式紀錄下來,以感動不久之後即將面對的聽眾。有趣的是,不論他們準備了多久、有多麼渴望能做出最好的表現,通常不用太久,他們就會對於自己從耳機裡聽到自己的表現感到高度懷疑,懷疑這樣的表達到底好或不好 --- 通常那個意思就是『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好』;幾次之後,也很容易陷入一種『過多嚐試』而造成的『迷路』感,越來越覺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然後陷入在一個沮喪、焦慮的情緒裡。
而我的『製作人』角色責任,就是在覺察音樂人快要進入『迷路』之前,提供我個人對於他們原創作品的感受與分析,給出所有對於這些音樂人所能執行的能力界限之內的一切建議,或是必要的安撫,來協助他們終於可以安然降落在他們希望抵達的目的地。而有時候,我必須提出略略超出他們能力範圍以外的一點挑戰,來讓這一段難得的音樂『共乘』之旅,彼此都能有一些『刺激』的回憶。
這在音樂產業的製作環節上,是一種非常合理而必要的合作關係。
但回到『音樂人』的自我成長面向上,這 … 可能不是一個人人都能負擔的日常狀況。
事情是這樣的:我在2017年12月4日的文章中,借用了『弗萊明右手定則』來解釋我們對於職涯選擇的『我想不想要』、『我能不能夠』與『我應不應該』的三維互動思考 (https://www.facebook.com/122644938343059/posts/165095777431308/ );今天,我想同樣用這個右手定則,來『主觀』解釋我所認為的『音樂』。
對我而言,音樂是一種時間的藝術,所以,你的任一手指,可以定義為『時間』這條軸線 (而『時間』又與『速度』有直接關係,所以這條軸線也可以視為『節拍的穩定性』)。同時,音樂的呈現,又與『能量』(譬如音量) 有關,所以你另外一個呈現九十度角的手指,可以定義為『力度』。當然,音樂絕對是情感的高度表達,所以,呈現出三維的第三支手指,我們可以定義為『情緒』。
在表達音樂 (透過彈奏、演唱) 時,我們其實就是一直在這個三維空間裡尋找最好的平衡點:在這個時間點上,我用多少的力度,才能適切地表達出最好的情緒。而隨著時間軸線的移動,這個在三維空間出現的『最佳平衡點』,就會是一種連續性的運動,呈現一種不規則、但自有美感的全息投射。
但,這只是理想的假設。
更多的事實是:當我顧及了拍子、力度之後,我就會忘了情緒面的張力;或是有了情緒、力度之後,拍子好像就顧不到了;而好不容易有了情緒與穩定的拍子,結果觸弦太輕、共鳴位置不太對,所以力度的『顆粒感』又跑掉了 …
那是因為當你在一個三維的空間裡,如果非常認真要尋找一個『落點』時,你往往會陷入在一種『二維』的平面假設,非常多的學習過程都會只能看到二維平面圖的『點』:你可以畫出時間上力度的變化曲線,但無法顧及情緒張力的『平行運動』。
這是一種『維度』的限制性:只有更『高』的維度,才能觀測、操作較『低』維度的構成條件 (https://pansci.asia/archives/138212 )。
反過來思考: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建立起同時在音樂上三維運作的平衡性,你可能要『試著想像』高一個維度、趨近於四維的思考能力 --- 我們也許可以『不精確』地去引用『上帝視角』(https://baike.baidu.com/.../%E4%B8%8A%E5%B8%9D%E8%A7%86... ) 來延伸解釋這整個事情。
當你坐在收音室裡,認真詮釋著你的音樂,那是非常『感性』的狀態;而我坐在控制室裡聽著你的詮釋,我的大腦同時在做非常即時、而且瞬息萬念的音樂判斷,那是非常『理性』的運作,我們加起來,有很高的機率可以『共同』完成很好的音樂 --- 在那個過程中,我必須去扮演一個很瞭解你、但又不全然是你的角色,在『瞬間總覽』了你的全面音樂結構的同時,去發現在那個瞬間,你的音樂缺乏了什麼,或是已經完成了什麼,才能在你的彈奏、演唱在一個段落停下來之後,給你『你所能理解』的音樂資訊,而能產生校正的功能。
現在,你所要訓練、學習的事情是:那個坐在控制室的人,其實就是你自己。
你必須學會把自己拉高一個維度,去看著自己演繹音樂的每一個細節、動作,然後可以在幾乎完成一個音樂動作的同時,告訴自己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接下來要怎麼應對下一個音符。你必須同時在『音樂的三維空間』的裡面、的同時,是在這個三維空間的『外面』。
然後你就會完全忘掉你所處的真實世界:沒有所謂的錄音室,沒有所謂的舞台,沒有所謂的『有沒有其他聽眾與否』,只有那個彈奏著樂器、演唱著歌曲的自己,以及看著『那個彈奏著樂器、演唱著歌曲的自己』的自己。
你因此才能夠有所謂『完成度極高』的音樂作品。
這當然不是一蹴可及的事情!它就像對於音樂的理解一樣,是需要長時間的鍛鍊、甚或是一輩子的事。不過,可以這樣說:你也許不知道你不知道這樣的事,但一旦你知道你不知道這樣的事之後,你就有可能開始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事了。
剩下的,只是努力與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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