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5日 星期三

陸. 談談我的志業 --- 音樂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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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屆北藝大 IMPACT 學程修課的同學,在第一學期的『製作概論』課程結束時,我都會要求他們書寫、繳交一篇每一個人各自的學習心得,讓我知道他們所花下去的時間,究竟學到了什麼、完成了什麼,遇到什麼樣的障礙,又或者是對於課程安排的建議與要求。現在,我的電腦裡已經有前、後三屆的同學、將近一百份的學習心得,這裡面佔了絕大比例所描述的最大學習困難,就是『與組員的溝通』這一項命題。
由於我深信『流行音樂製作是一種團隊合作的模式』,沒有人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內精通並擅於表現這其中所需包羅萬象的各種專業,因此從課堂一開始,我就是用『分組合作』的概念,讓同學們必須學會瞭解自己的合作夥伴們,以及學會如何在既定的時間內,整合組內所有成員各自的強項,來完成我所交付的音樂作業;而在第一堂課,我就預告同學們:『與你的組員們溝通,將會是你們最大的工作挑戰,以及困難之所在』。
每一屆,每一位同學,幾乎毫無例外地,都在學期結束時印證了這個預告。
『音樂製作與【人性】能有什麼相互的關聯性?』,我在這個系列文章的第二篇所提問、留給同學們用一個學期時間去體驗的課題,經過我在三個學年的觀察後,大概可以簡單歸結為:『人性,在意自己者多,關心他人者寡』。
每一位進入這個學程的參與者,大概都有著自己想要追求與完成的音樂企圖,如果先不要用非常嚴苛的評定標準,我認為這些同學都會有著『創作者巨大的熱情』;但這些熱情,往往都是『用自己的角度』去詮釋這個世界對於『音樂需求』的客觀現實,以致於在建構音樂符號之初,很少人會『自覺』地去設想『別人會是什麼狀態』來接受這些音樂資訊 --- 又或者說,同學們會簡化、忽略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所具備的自我意識,以相當『自我中心的本位主義』,來『定義』別人應該會如何如何。
當一整組的同學每一位都是這樣的出發點時,你可以想見一整組各自都非常有創意的人勢必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在我看來,如果讓這些年輕的創作新血用一學期的混亂來開始理解『若想要共同完成音樂,可能得先聽聽別人在想什麼』,就他們的音樂人生來說,我覺得是非常值得的投資。
也因為這樣的一個教育中心理念,我們在每個學期,都輔助性地開設了『樂團合奏』這個更具實務操作性質的課堂。
[一、北藝大課堂即景]_03
相較於在製作課程中,同學們可以用口語、文字,或任何的參考資料,來幫助自己與他人的溝通,在『樂團合奏』課程中,同學們唯一的溝通工具,幾乎只能用手上的樂器來傳遞所有的意念;而當整個樂團要共同完成一首音樂作品的呈現,『聽到別人在做什麼』,就會是一個必須要鍛鍊起來的直覺反應 --- 你可以想像:如果其中一位樂手始終都不聽別人所建構的音樂空間,而只是自顧自地彈奏自己所負責的部份,那樣的音樂,不論他具備了再好的演奏技巧,恐怕在聽眾的整體聆聽上,都無從領略音樂『合奏』的美好的。
我所負責的『樂團合奏』,希望傳遞給同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樣的空間環境裡彈奏,因此我必須知道我要用多大的音量,才能聽得到【別人】彈奏的內容;同時也要考慮這整個【合奏音量】,對於這個空間是否得宜』。
其實那個邏輯是:我站在我的彈奏位置,心裡想的是別人在這個空間裡聽到的整體音量;我彈奏著我的部份,耳朵所注意的是其他夥伴彈奏的把位、聲部、頻率與表情。
『我與我的夥伴,和觀眾同在一個空間』。
我當然要顧好我的部份,無論是跟隨 click 的精準度,或是和絃的正確性、音色的好壞,彈奏的音樂表情 --- 但那都是我走進這個合奏教室之前的事;我走進了教室,與夥伴們一起拿出了樂器之後,那就是『大夥兒』的事了!我所想、所關注的,就不再能只是我自己了;我如果有任何不確定的狀況,我就得與大夥兒相互交換眼神、用身體的律動去協調所有夥伴的呼吸,用臉上的表情去溝通那些沒辦法用言語交換的訊息,我所關注的只能是一件事:『我們有沒有在一起』。
整個樂團中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是要如此。
幾乎所有同學在合奏課程的第一提問,都是:『如何才能增進 Groove 的感覺』。
你覺得呢?
我覺得那不會單純只是你個人的拍子、力度輕重的問題,而是你這一整組人,『心思』有沒有在一起。
而為什麼要在意 Groove 好或不好呢?你意識到你其實在意的是『別人會不會覺得好聽』的這件事了嗎?
你的聽眾對你非常重要!所以你要學習把自己的主觀收斂一些,學會如何與音樂夥伴一起協調出一致的呼吸,來呈現出你們共同的音樂。
『樂團合奏』的核心,就是如此;而流行音樂的創作、製作,又何嘗不是如此?
幾乎所有的創作者、音樂工作者都希望寫出厲害的文字、音符,編出、製作出讓人覺得雋永感動的作品,但到底應該要怎麼做,才能找到那一副解答的鑰匙 ……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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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要在臺灣的環境裡學習音樂製作相關的技能,『師徒制』是唯一具體可行的方式 --- 你必須跟在一位有經驗的製作人身邊,看著這位老師如何去處理發生在製作案裡、案外的一切事務細節,如何去統整所有參與人員的工作期程,並且在有限的時間、預算條件限制下,突破所有人的主觀意識,完成一個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音樂製作成品,並且觀察這樣的『妥協』結果,究竟在市場上能得到什麼樣的反應。
你在這樣的過程下才能真正理解,『溝通』這件事情對於完成音樂製作案有多麼重要:溝通出資方的公司產品預期、溝通詞曲作者『藝術家』的堅持、溝通音樂家與樂手的專業意見、溝通歌手各種心理與生理的障礙、溝通各階段錄音與混音乃至於後製的所有聲音呈現,以及~最重要的:與市場反應的溝通對話。
而這一切,都得先『與自己溝通清楚』,才有將製作案按部就班逐步完成的可能。
但,隨著市場機制的改變,『製作人制度』相較於市場全盛時期而漸漸顯得沒落,因此,『師徒制』在近年的音樂製作環境也越來越無法理出脈絡,建制起有效的實務經驗傳承。當北藝大 IMPACT 學程於三年前交付給我『製作概論/實務』的這門必修學分課程時,我的第一直覺只能覺得『要讓一班三十位學、經歷各異的流行音樂學習者,在一個學年的時間裡修習到音樂製作的種種技能,恐怕是登陸月球級的難度挑戰』!
『終究,沒有人可以做為你的老師 --- 除了你自己』,我所深信的教條,引導我將全班同學分為五個桌別,讓每組同學都必須扮演著不同的工作角色,讓所有同學都能在不同角色的『切換』過程中,自我教育出一種因應新型態市場運作而必須擅長的工作技能。
[一、北藝大課堂即景]_04
每一學期的『製作概論』,我都會用相當長的時間去說明過去的經驗法則中,『製作人』最重要的職能,以及一個必須建立起來的價值觀 (我想~所有參與過這一門課程的同學應該都不陌生)。接下來的『製作實務』課程中,我讓五桌的同學們在一個學期的時間裡,必須以『製作方』的角色,完成三首的原創曲目、包含了完整 A&R 規劃的製作;同一時間,也必須以『公司方』的角色,去完成對於另外一桌組的產品監督 --- 也就是任何一個桌組的製作案,都必須在另外一個相對客觀的監督組同意之下,才能依照『課綱』規劃的作業進度,逐步去完成整個計劃。
用這樣的模式實際操作兩屆之後,我們在實務課程中總共產出了三十首以上水準還算符合市場標準的原創作品;而其中大多數完成度頗高、製作較為成熟的作品s,也都已經順利上架到『音樂霸』(https://www.musicbravo.com.tw/ ) 這個新型態的音樂共創數位平台,去面對包括了臺灣與中國的華人音樂市場;在這之中也已經有不少作品得到了國內廠商所主辦的音樂競賽佳績、獎金,以及來自上架音樂平台所結算給付的原創音樂版權收益。
由於在這一個學年,北藝大加開了許多有趣的新課目,而將原本分配在製作課程的學分數做了階段式的調整,因此,到了今年第三屆的班級,我將實務課程的操作方式再細分為『原創/製作方』、『音樂編曲受委託方』與『公司/發行方』三種不同階段的功能角色。在第一學期『製作概論』結束後的寒假,各桌組必須在為期不長的假期中繼續合作與討論,產出三首的原創作品;在開學的第一堂課,第一桌的『原創/製作方』必須上台對第二桌的『音樂編曲受委託方』與第三桌的『公司/發行方』提報這三首原創的創作意圖與預想的市場可能性,而第三桌的『公司/發行方』必須仔細分析這些來自創作者的資訊,以自己對於『自己所理解的市場』做出判斷,從中選出一首最有市場可能性 (這是一個非常沒有標準答案的預設) 的作品,並對於第一桌、第二桌做出決策的說明解釋。第二桌的『音樂編曲受委託方』必須清楚理解原創者的創作意圖以及公司方的市場判斷,開始去建構針對公司方所選出的曲目,所應該呈現的、符合兩方預期的音樂表現方式的想像。
為了提升公司方在整個判斷決策上的責任,我要求公司方於第一堂課程結束後的三天內,必須對第一、第二桌組提出最為符合公司方意圖的音樂 Ref 參考資料 --- 雖然在實際的製作環境,通常提出 Ref 資料的應該是製作人這一邊,而公司方面只是做粗略的審核與意見交換;但為了讓學習過程中,公司方的確理解『自己所說、所做的決策是否有市場依據可以論證』,我將這個環節轉交給公司方執行,並在第二堂課由第三桌組上台向第一、第二桌組說明所提出的 Ref 資料,究竟有什麼市場上的考量,以及音樂面向上的意圖;另外,也必須針對所挑選出來的原創作品,因為上述的考量,而對第一桌提出在詞、曲方面的修改建議。
這樣的設計,就某個程度來說,可以抑制『原創/製作方』在創作上很容易呈現的『自我陷溺』這種缺點,而創作者必須學會理解在『相對的客觀』上,別人是用什麼角度在看待自己的原創意圖。而『音樂編曲受委託方』也相對受到一些音樂發展的限制、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是相當明確的音樂製作呈現方向,他們也必須學習在這樣的條件限制下,要如何有創意地去呈現音樂上的想法。
而這三種『角色扮演』是滾動式的,也就是第一個組合的討論、攻防結束後,第二桌會改為扮演『原創/製作方』,第三桌轉為『音樂編曲受委託方』,而第四桌將成為新的『公司/發行方』,依此類推下去。如此一來,每一個桌組在每一次課堂的上台報告,都會是不同的工作角色 --- 例如到了第三堂課,我就會要求各桌組是以『受委託方』的角色,向製作方、公司方提報在這兩方的預期與要求之下,所完成的音樂編曲樣貌。
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呢?因為在真實的世界裡,本來就沒有『完全按照自己所設想』去做的那種美好幻境。編曲者從來就是要接受來自製作人的『條件限制』式的工作委託,而這些條件限制,往往是發行公司在過往市場操作過程中所得出的經驗法則。而真正的關鍵是:來選修北藝大 IMPACT 學程的學子們,每個人希望在音樂環境中所扮演的角色也不盡相同,我們必須設計出一種方式,讓所有學子在學習過程中都能實際演練過自己預期的角色,的同時,也能學會理解其他角色的思考邏輯,的同時,還能共同完成一個實際的作品。
隨著課堂的進展,三種角色的每一個功能都會有逐漸吃重或完成階段性任務的時候,也因為這樣『滾動式』的角色扮演,其實,在每一堂課中,學子們都會承受等同的課業壓力。而我的角色,就是在每一個桌組上台報告的同時,針對報告內容,誘導整個組合去注意所有事務應該被關注的重點,或是提供自身的工作經驗,來刺激學子們對於『解決問題』的思考方式。
所以,在每一次的課堂中,我們都可以觀測到什麼樣的論述會顯得過於一廂情願,又或者怎麼樣的想法的確是別出心裁。其中我們所共同追求與鍛鍊的,是『口條』的清晰與便給,而我們所付出的代價是 … 我極度要求準時上課,但~完全無法對下課的時間做出保證 ……
就如同『樂團合奏』課程中,我期待同學們學習『聆聽』與『溝通』的重要;我希望任何一位從我的『製作概論/實務』課程走出去的同學,都能真正領會到『換位思考』的意涵與技巧。
因為,那會是在音樂產業這種需要高度團隊合作的模式下,所一定要有的修養與能力。
那是一種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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